绿岛小夜曲

那月夜，平时冷清的组屋楼下变得异常喧闹。

一阵阵木鱼单调无味的敲打声、麻将牌冰冷无趣的砰击声、经文哀怨断肠的念诵声，萦绕着我的耳际。空气中的烟尘呛着我的鼻子，迷糊了我的双眼。张老师牵着我的手，带我走过了一排排的花圈。花圈虽然五彩艳丽，但也无人问津。朦胧中，我看到了许多陌生的脸孔。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衫，黑色的尼龙长裤，黯然的神情像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。

在饶老师的灵堂前，张老师点头示意我鞠躬。我望着饶老师遗照 —— 炯炯有神的眼睛，浅浅的笑容，半白的头发，唤起了我记忆中饶老师教书时的神采。虽然年过半百，教起书来丝毫不露老态，仿佛年轻了二十岁。饶老师充沛的活力，严肃中带幽默的教学，上他的课时没理由不打瞌睡。课余，饶老师爱听中文歌曲，尤其是对一首叫“绿岛小夜曲”的歌情有独钟。当饶老师心情甚好时，他就会在上课时哼唱这首歌。我只是一直在笑，因为饶老师完全唱走调了。

小二学期结束前，饶老师连续几天没来上课。我还以为饶老师只是请几天的病假。没想到，这一病就是几个月。新学年一开始，张老师带我们到饶老师的家探望他。一个瘦得只剩一个骨架子的老人上前迎接我们。我差点儿认不得那就是饶老师。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，一些女生还哭了。饶老师依然以他一贯严肃中带幽默的语调和我们交谈。饶老师嘱咐我们要把书读好，以后做有用的人，否则他就会把整首“绿岛小夜曲”唱给我们听。我们都被饶老师逗得笑翻了，沉重的气氛也缓解了。那是饶老师和我上的最后一课。

面容憔悴的师母带着欣慰的笑容向张老师点头致意。我端详着师母，她的眼神虽然显得疲惫，但仿佛看见生命力的跳跃，如同饶老师的眼眸。师母见到我，拍了拍我的头，然后从一个包包拿出一叠中文漫画递给我。

“饶老师知道你爱看漫画，吩咐我送给你。”师母一脸慈祥地对我说。

我傻了一会儿。忽然想起饶老师曾经在上课时，因为我偷读漫画而没收了它。事后，饶老师叫我到他的办公室见他。我想准会被他训一顿了。我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向饶老师道歉。饶老师并没骂我，反而把漫画还给我。他苦口婆心地告诉我，上课时要用心听课，阅读漫画则是下课后的消遣。我如释重负地把头抬起来，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饶老师的书橱上—— 好多漫画哟！原来饶老师也是钟爱漫画之人！从那天起，饶老师一旦有了新的漫画就会借我回家阅读。

拿着饶老师送给我的漫画，我不禁泪盈满眶。

这时，丧事乐队肃然奏起了饶老师最爱的“绿岛小夜曲”。庄严凄婉的乐曲中，我仿佛听到了饶老师的哼唱：

“这绿岛像一只船，在月夜里摇呀摇……”